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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2 章 前世番外 雪尽人去

临却如同被激怒了一般,冷冷地道“千百人都杀了,一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这天下是你我打下来的,难道要扶立一个字都写不来几个的小孩儿当皇帝”

谢危静静看他“你想当皇帝”

燕临道“我为什么不能想让那小孩儿当皇帝,她岂非要当太后她怎么能当太后她该是我的皇后”

“啪”

谢危看着他这混账样,终于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

他被他打得偏过头去。

这一时,几月前的缝隙便忽然成了裂痕,使得他把原本浮在表面的平静撕碎,冲他道“你从来看不惯她,甚至纵容那些朝臣进谏,想要置她于死地可我喜欢她谁若要害她,叫她殉葬,我便一个个都杀了看他们还敢进言半个字”

谢危沉了一张脸“谁要害她,谁让她殉葬,你便要杀谁,是不是”

他突然唤来了刀琴剑书。

尚未近得燕临的身,便动起手来。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到底是燕临被狠狠地摁在了地上,已经听出他话中所蕴藏的疾风骤雨,一时目眦欲裂“你想要干什么”

谢危捡起那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只道“那我便杀给你看。”

言罢出门传令“命禁军围了坤宁。”

然后命人勒了燕临的嘴,将人捆缚,一路推至坤宁宫外。

禁军甲胄沉重,行走时整肃有声,才一将整座宫殿围住,里面所剩无几的宫女太监都惊慌失措地乱叫逃窜。

禁军手起刀落,都杀了个干净。

燕临红了眼眶,竭力地挣扎,几乎哀求地望着他。

然而谢危只是岿然地立在宫门外,持剑在手,雪白的道袍素不染尘,平添一种凛冽的冷酷,向里面道“皇后娘娘,人都死了,可以出来了。”

里面仿佛有说话的声音。

又安静下来。

过得许久,这听得里面忽然一声喊“谢大人”

谢危不言。

她的声音却又平静下去,像是这铺了满地的白雪,压得紧了,也冷了,有一种沁人的味道“您杀皇族,诛萧氏,灭天教,是手握权柄、也手握我性命之人,按理说,我没有资格与您讲条件。我这一生,利用过很多人,可仔细算来,我负燕临,燕临亦报复了我;我用萧定非、周寅之,他们亦借我上位;我算计沈d,如今也要为他殉葬,共赴

黄泉。我不欠他们”

身后的燕临似在呜咽。

姜雪宁的声音停得片刻,已然沾了些许轻颤“可唯独有一人,一生清正,本严明治律,是我胁之迫之,害他误入歧途,污他半世清誉。他是个好官,诚望谢大人顾念在当年上京途中,雪宁对您喂血之恩,以我一命,换他一命,放他一条生路”

那一瞬间,谢危是恍惚了片刻的。

然而待得她话音落地,那个名字便从他心里

浮了出来――

张遮。

朝堂上沉默寡言的一张脸,无趣乏味的一个人

他无声拉开唇角,陡地冷笑。

只不过姜雪宁也看不见。

心内仿佛有一团炽火烧灼肺腑,可他的声音仍旧带着那一种残酷漠视的冷平“可。”

那一刻,仿佛拉长到永恒。

然则不过是一个眨眼。

宫门里先是没了声响,紧接着便听得“当啷”一声清脆的响,比锋锐的匕首见血封喉、从人手中脱落,掉到地上去的声响。

燕临如在梦中一般,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连刀琴剑书都愣住了。

他红了眼,终如困兽一般,身体里爆发出一种谁也无法抗衡的力量,竟骤然挣脱了,踉跄着向那宫殿中奔去,一声声喊“宁宁,宁宁――”

鲜血从殿内弥漫出来。

那怕疼的、怕死人的、怯懦了一辈子的姑娘,决然又安静地倒在血泊里。

金簪委地,步摇跌坠。

燕临冲进去抱起她,统帅过三军,攻打过鞑靼的人,此刻却慌乱得手足无措,像是少年时那般哭起来,绝望地喊“太医,太医叫太医啊――”

他沾了满手的血。

那样无助。

剑不知何时已倒落在了地上,谢危一动不动站在外面,看了许久,没有往里面走一步。

姜雪宁终于死了。

8绿梅

燕临的魂魄,似乎跟着她去了。

停灵坤宁,朝臣或是不敢,或是不屑,都不来拜。

只有他成天坐在棺椁前喝酒。

醉得狠了,便同她忏悔;偶得清醒,又一声声埋怨,恨她,责怪她,仿佛她还在世间一般

也不知是谁忽然提了一句,说刑部那位张大人,竟给自己写了罪诏,长长的一页,三司会审诸多朝臣,没有一个忍心。

于是他忽然发了疯。

提着剑便要往刑部大牢去,要杀张遮。

下头人来报,谢危才想起,确还有一个张遮,收监在刑部大牢,已经许久了。

燕临自然有人拦下来。

他想了片刻,只道“前些日抄家,姜府里那柄剑,拿去给他吧。”

那应当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姜伯游革职,姜府抄家

,才从那沾满了灰尘的库房里找出来。

剑匣打开,内里竟然簇新。

是一柄精工锻造的好剑。

剑匣里面还镌刻着贺人生辰的祝语,一笔一划有些稚拙,可刻得很深,经年犹在。

去送剑的人回来说,燕将军看着那把剑,再没有喝过一口酒,只是在坤宁宫前,枯坐了一整夜。

谢危也懒得去管他。

只是晚上看书时,见得说文的一页

上,写了个“妒”字,后面解害也。

他便把这卷书投入火盆。

次日天明,雪化了,他想起那为自己定下秋后处斩之刑的张遮,去了刑部大牢一趟。

只是话出口,竟然是宁二殁了。

后来才补你的娘娘殁了。

那一刻,谢危只觉出了一种没来由的讽刺,好像冥冥的虚空里,有个人看笑话似的看着自己。

又说了什么,他竟没印象了。

从刑部大牢出来,待要离开时,却见一人立在门外,同看守的卒役争执不休。

穿着的也是一身官服。

只是模样看着面生,手里执着一枝晚开的绿梅,碧色的花瓣绽在枯槁的枝上,似乎是宫里那一株异种。

谢危想了想,才想起“是卫梁”

刀琴在边上,道“是。”

谢危道“他来干什么”

剑书便上前去,没一会儿回来,低声道“似是,皇后娘娘生前有过交代,托他折一枝梅,给张大人。”

谢危沉默许久,道“让他去吧。”

剑书再次上前。

那些人才将卫梁放了。

卫梁也远远看见了谢危,只是神情间颇为不喜,非但不上前来,甚至连点谢意都不曾表露,径直向着大牢内走去。

谢危立在原地。

片刻已不见了卫梁人。

刀琴剑书都以为就要走了。

然而那一刻,他眸底寒凉,也不知触着了那一道逆鳞,竟然道“去抓了他,那枝梅也不要给”

这分明是戾气深重。

刀琴剑书近来越发摸不着他喜怒,只得又将已到大牢里面的卫梁抓了,连着他方才携入的那枝碧色的寒梅,也带了回来,奉给谢危。

谢危修长的手指执了,看得片刻,扔在地上,慢慢踩碎。

9断义

回去时,街市上仿佛已经忘了前几个月才遭一场大祸,渐渐恢复了热闹。

也有流离失所的百姓沿街乞讨。

一名赤着脚的小乞丐与人厮打作一团,挡了前面的道。

谢危坐在马车里,也不问。

剑书便来道“几个小叫花子打架,已经劝开了。”

谢危撩了车帘一角看。

那小乞丐头上见了血,哭得厉

害,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恶狠狠地看着先前与自己厮打的某个大人,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狼崽子一样的眼神。

又带着一种活泛的生气。

还有满腔的不甘,不愿,不屈服

他忽然道“把他带过来。”

刀琴将人带到了车前。

那小乞丐也不知深浅,更不知他是谁。

谢危问“几岁”

小乞丐擦了擦头

上的血,道“七岁。”

谢危又问“有名字吗”

那小乞丐说“没有。”

谢危便慢慢放下车帘,对剑书道“带他回去。”

却不是去皇宫。

而是去谢府。

只不过,当谢危走入壁读堂时,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前,竟已经立了一道身影。

是燕临。

玄黑的劲装,让他看上去挺拔极了。

只是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时,一双眼里浸满的却是沉寂的死灰,还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

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匕首,被他从袖中扔出,落在案上。

燕临问他“是你让人给了她刀”

谢危没有否认“所以”

那一瞬间,燕临几乎腾起了炽烈的杀心,腰间剑峭拔而出,便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个人做了什么

坤宁宫里,从来不敢留什么锋锐之物,便连金簪他都叫人把尖端磨钝。

可这个人却送了一柄匕首进去

剑锋挨着他脖颈,已出了血。

燕临紧咬着牙关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活着于这天下又有什么妨碍她没有害过你,你有什么资格逼她去死”

谢危道“你怎知,我给她刀,是要她自戕”

燕临怔住。

谢危一双平静地眼眸,注视着他,分明和缓无波,却让人觉出了一种幽微里蕴蓄的疯狂,甚至让人浑身发寒“既是刀,便人人都可杀。”

他觉得他疯了。

谢危笑了起来“只可惜,她是个懦夫,不敢杀你,只敢将刀对准自己这般的人,便是死了一千一万,又有何足惜”

这是他的兄长。

也是他认识了将近十年,共事了五年的先生

他递刀给姜雪宁,原来想她杀他

这一刻,燕临只觉出了一种莫大的荒谬,几乎想要将他一剑斩杀在此

然而燕牧临终嘱托,到底浮现。

剑锋一转,最终从他身侧划过,劈落在那书案上,分作两半“你我从此,有如此案。是我从来不曾看清你,你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燕临走了。

谢危似乎并无所谓。

10天下

那个小乞丐被刀琴剑书带下去,洗漱干净,头上的伤口也包扎了,换上合身簇新的衣物,反倒有些忐忑局促起来。

一双眼看人也带着浓浓的警惕。

仿佛他随时可以抛弃这一切,去逃命。

谢危问他“你想当皇帝吗”

那孩子大概已经知道了他身份,有些畏惧,然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直白利落,竟无半点遮掩地回答“想”

谢危突地笑了起来。

他牵了他,往高高的城楼上走。

那孩子问“我要起个名字吗”

谢危说“以后你可以给自己起。”

那孩子道“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吗”

谢危说“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暮色昏沉,衰草未绿,城外的荒原一直延伸到天边。

谢危立到了高处。

那孩子拽着他的衣角,站在他身边,也朝着下方望。

谢危问“你看到了什么”

那孩子道“光秃秃的地。”

谢危道“是天下。”

他于是高兴起来“我当了皇帝,那天下就是我的”

谢危却摇头“不,它不是你的。”

那孩子困惑。

谢危便抬了手,向下面一指“你看这江山,绵延万里不到头,可天下没有谁是它真正的主人。你贵为九五之尊,也只能使天下万万人匍匐在你脚下,却不能使这天地为你改一分颜色。甚至那跪伏在你脚下的万万人,也从来不比你低贱。你是乞丐,能当皇帝。他日你若配不上,这万万人当中,总会有人站起来,拼着一死也要将你从龙椅上拽下,为痴愚的世人,讲一个他们或恐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道理。”

那道理究竟是什么呢

许多年以后,已经成了一代贤君的皇帝,还总时不时从噩梦中惊醒,回想起那个谜一样的人,留下的谜一样的话。

可他此刻,却忘了追问。

只是在回去的时候,他高兴极了“那将来我有喜欢的人,可以封她做皇后,还有喜欢的,也都可以封作妃子。”

谢危沉寂不言。

他便迷惑地看他“先生没有喜欢的人吗”

谢危喉结涌动了一下,仿佛压抑了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的贤君偶尔也会回想起这一幕来,却仍觉在迷雾中一般那样的神情,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那或许,总是有过某一个极为特殊的人,曾为他划下一道深痕。

11雪尽

最后的那几天,谢危并不住在宫里,也不住在谢府。他住在白塔寺。

住持方丈则在附近的山中修行。

春来的前一日,谢危上山去看望。

山中春来晚,越往高处越冷,茅屋前竟然飘了雪。

忘尘方丈在沏茶。

他坐下来喝了几盏,看庭前的雪,将屋檐下一只小小的水罐盖满。

忘尘方丈说“世间事,有时看不破倒好,人在世间,活一条命,许多人庸庸碌碌便也过了。”

谢危却说“那有什么意思”

忘尘方丈轻轻一叹,宣了声佛号“你这又是何苦”

谢危枯坐良久,一搭眼帘,道“倦了。”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喝完这盏茶,他告了辞。

临走时,又瞧见屋檐下那罐雪,于是向忘尘方丈要了,带下山去。

忘尘方丈说“雪下山就会化的。”

谢危没有回答。

到得山下,他将那罐子置在潮音亭内那张香案,里面的雪已经开始融化。

儒释道三家的经卷,都被他堆在亭下。

一把火点上,烧了个干净。

欠了命,得要还。

谢危盘膝坐在香案前,看那罐雪慢慢化,也等着那些经卷渐渐烧尽,擦不干净血迹的金步摇搁在正中,边上是一方干净的绢帕。

他垂眸解下了腕间刀。

薄薄的刀刃折射了一缕明亮的天光,映入他眼底,却未惊起周遭半寸尘埃。

午后负责为碑林燃香的小沙弥进来,三百义童冢的碑林里,那一块为人划了名姓的石碑后,不知何时竟挖开一座新坑。

到得潮音亭前,只见许多血从上方顺着台阶,蜿蜒下来。

雪白的道袍红了半片。

香案上一柄薄刃短刀,用过后,被擦得干干净净,与那金步摇并排放在一起。

罐中无雪,只余一半清水。

这个曾如阴影一般笼罩在新王朝上空的男人,就在这样一个春将至、雪已尽的午后,离奇而平静地去了,没有为世间留下只言片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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