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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孙昶

建安二十年, 深秋。

建业将军府。

黄昏寂寂,天际之上, 朝飞云卷。

暮色铺洒于火红的枫林之上,夕日的光晕柔和。

金黄的银杏叶簌簌坠地, 被暗渡的西风从青石板地上轻轻席卷。

府中诸景, 是一派的静谧美好。

令人丝毫不会忆起,昨夜那些树植被风雨侵袭的惨状。

七岁的孙昶刚刚从夫子那处回来, 略有些疲惫的仰首,看着并不大刺目的夕阳,面色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怅惘。

自打他三岁起,父亲孙权便让他同六岁的长兄孙郢,一起治学修身。

到如今, 三年的时光过去了。

父亲孙权一开始, 便对孙郢寄予了厚望, 明眼人都能瞧出, 孙权想要立他的长兄为嗣。

父亲对长兄十分严格, 长兄的性子极好, 除了喜好穿戴外,并无不良的嗜好。

但每隔个几日, 孙郢便要挨上一顿责打。

长兄孙郢其人, 也极其的聪慧。

夫子若是向他二人交代了背书,孙郢只是简单的看几眼,便能将那些繁冗的书文烂熟于心。

而他,却要费力的背上好久好久。

他大后, 母亲就让孙郢同他住在了一处。

每日下学回来后,他都要点烛到深夜,为了能得到夫子和父亲的一句赞赏,孙昶将心和性子都沉了下来,细细地背着那些书文。

而孙郢,每日回去后都在玩乐、照镜子

抑或是与府中新来的那些年岁较小的婢子们嬉闹。

再后来,长兄年过七岁,如他这般大时,父亲孙权便亲手教他射箭骑射。

教了大抵不过一月,孙郢一贯扬笑的面上,难得地存了些戚意,一脸沮丧的回了庭院中。

就连那个模样不错的小婢子来寻他玩,他都无甚心情,只闷闷地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父亲则阴着脸,挥退了一众下人,独自一人在殿中喝着闷酒。

孙昶知道,父亲孙权虽然很严肃,但还未如此失意过。

那时的孙昶刚刚四岁,对很多事情还处在懵懂的状态,并不清楚父亲为何要如此的闷闷不乐。

直到母亲步氏带着他进了殿,父亲的面色才稍有好转。

孙昶忆起,那日也是秋日,那日之前,建业也下了雨。

食案上摆着丰盛的珍馐菜肴,但孙权,却只顾饮酩,丝毫未用那些菜食。

母亲步氏的面容一贯柔和又温婉,她携着他,不发一言地坐在了父亲的身旁。

孙权并未看向他们母子二人,面色依旧微沉。

孙昶心中微慌,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往母亲的身侧靠了靠。

父亲对他,虽不及对长姐大虎那般宠爱,却也不似对长兄那样严厉。

母亲微扶着宽敞的袖摆,仪态优美,拾起筷箸为父亲夹了菜食。

父亲依旧默然,从食碟中,夹起,又放至了口中。

生硬的咀嚼,又生硬的咽下。

母亲却没有出言安慰,就只默默地陪着父亲饮着酒,直到父亲孙权先开了口。

“孤怎么生了他这样一个儿子,竟然连弓都拉不动,好不容易能将箭羽射到靶子上了”

说到这处,父亲孙权重重地吸了口气,似是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而后,右手紧紧地攥着那酒盏,又道“孤看他好在是有些长进,便带他去了猎场,结果孙郢这小子,见到老虎就跟见了鬼似的,直往侍从的身后躲。他小时,孤又不是没让他穿过虎皮制的小袄,怎的大了后,就怕老虎了”

母亲美丽的双眸一直看着父亲,听到父亲说的这话,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又很快的消弭。

她温柔地回道“阿郢这孩子是胆小些,随了妾身了。妾身少时,便怕老虎夫君莫要怨怪阿郢,要怨就都怨妾身好了。”

父亲孙权听罢,无奈地又叹了气。

“孤不该怨他,更不会怨你”

这般幽幽地说完后,父亲又饮了数爵酒,直到母亲怕他多饮会伤身,及时制止住了他。

这时,殿外婢子突然通禀,言孙郢来了殿外,正候着。

母亲的神色微变,在父亲还未开口时,抢先一步,对那婢子道“已经这般晚了,主公要歇下了,你让他先回去罢。”

父亲挥手制止了一番,开口道“不,让他进来。”

婢子自然还是要听父亲孙权的,便唤孙郢进了殿中。

孙郢面上的郁色稍褪,但因着父亲仍在生他的气,他并没有如平日那般,笑意盈盈。

孙郢恭敬地道“孩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父亲没有回复长兄的话,只不语的盯视着他,直到母亲替他解了围,道了句“阿郢,你来母亲身侧,别怕。”

孙郢依言走到了母亲的身侧,母亲立即以保护姿态,将站着的孙郢护在了怀中。

父亲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们母子三人,伸手指了指孙郢,沉着声音命道“你,把你今日对孤所言,再对你母亲讲一遍。”

孙郢听后,轻轻推开了母亲。

母亲则冲他点了点头,以一种鼓励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孙郢努了下嘴,突然跪到了地上,冲步遥施以大礼后,神色坚定地回道“母亲,孩儿不想承业,也自知,没有承业的资质,如若承业,也只会辜负了父亲和母亲对我的期望。”

“当啷”一声。

父亲将手中的酒爵重重地摔至几案上,眼眶微红地瞪着孙郢,呵斥道“你还真敢对你母亲讲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你既身为我孙家子孙,还没有不想承业这么一说。”

孙郢听罢,只垂下了头首。

而孙昶,却很少见父亲这般做怒,他想躲进母亲的怀中哭出来,但又怕父亲看见,会更加恼怒。

孙昶的小身子瑟缩着,不断地发着抖,双眸带着恐惧地看着父亲和长兄。

“仲谋。”

母亲突然唤了父亲的表字,在他和长兄长姐的面前,母亲都是唤父亲为夫君的。

父亲听到母亲唤他仲谋,身上的戾气果然散了些许。

母亲轻轻握住了父亲的臂膀,语气依旧温和“阿郢他许是真的不适合这个位置。他虽是长子,但但也不一定就要长子承业而且阿郢他才七岁。”

父亲抬眸睨了孙郢一眼,复又垂眸,脸仍似是乌云般,阴沉着。

说着,母亲又看向了孙郢,道“阿郢,你先不要与你父亲说这些,承不承业一事,你父亲心中也并未决议,你先好好跟夫子和阿昶治学。至于骑射,慢慢来,不要心急。”

孙郢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孙昶记得那日,母亲让长兄孙郢,领着他先回庭院。

而她,则留在了殿中,继续陪着父亲。

那夜建业的夜空,繁星点点。

孙郢出殿后,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他仰望着星空,指了指那颗最亮的星辰,对他道“二弟你看,那颗便是北辰。”

孙昶抬头望了望,却无心去看那星星,只是不解地问“兄长为何不想承业”

孙郢比孙昶高了大半头,哼笑了一声,全然不似在殿中的恭敬老实,而是趾高气扬地道“成为江东之主或许是好,但却不是我想要的。”

孙昶不解,又问“那兄长想要的是甚”

孙郢又仰首,笑着望了望夜空,半晌都没有回复他的话。

孙昶以为,他的长兄不会再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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