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有句话:魏郡李郎,举世无双。
李德二十四岁那年,陪同族中长辈出门赴宴,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袍,别人穿是寒酸素净,他穿却是琼林玉树,清朗端秀。
唐家大娘子恰好也在席间,只看了李德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几年后,李德兵败如山倒,求到谢家府门前,骑马走过荆南城下的栈桥,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衫,狼狈消瘦,形容枯槁,依然能让谢家嫡女对他一见倾心。
李玄贞和李仲虔都继承了李德的凤眼,但是论起风姿,他们都比不上年轻时的李德。
李德的堂姐曾说,两个侄子眉眼都有些像李德,不过李玄贞拘谨阴郁,比李德少了几分舍我其谁的豪气,李仲虔则喜怒无常,行事暴戾,没有李德豪爽之下的温润从容。
她还说,李家儿女中,唯有李瑶英一个人不是凤眼,她最不像李家人,可她天姿国色,倒是最有李德年轻时那种一顾倾人的绝代风华。
年轻的李德让无数贵女倾慕。
乌飞兔走,一晃近二十载过去,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风霜的痕迹,却丝毫不损他的容色,只是将他打磨得更加温和柔润。
天生一副让人恨不起来的好皮相,却最是冷情冷性。
父子二人对视了片刻。
李德问:“想通了?”
李玄贞不答反问:“圣上已经下旨赐婚了?”
李德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低头展开另一堆卷轴:“朕不能失信于天下,既然朱绿芸执意要嫁,朕便让她得偿所愿。”
李玄贞双手握拳:“假如我不答应呢?”
李德头也不抬:“璋奴,事关国事,你休要任性。”
李玄贞道:“是国事,也是家事。”
李德抬起头,凤眸幽深,目光隐含责备之意:“国事,家事,天下事,何为重?何为轻?区区一女子尔,值得你如此?”
李玄贞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起讽刺的笑。
“区区一女子尔。”
他重复了一遍,字字啼血。
李德挪开了视线。
当年,李德守约迎娶谢满愿,唐盈突然出现,大闹婚宴。
李德身着戎装,看一眼一脸决绝的唐盈,又看一眼庭前那些忠心追随于自己的部下,面露迟疑。
军师出现在他身边,小声道:“将军,李谢两家盟约已成。”
李德闭了闭眼睛,想起因为他的莽撞而战死的几万魏军,想起为护送他突围而惨死刀下的堂弟,想起饿得面黄肌瘦的将士和谢家盈满仓库的粮食。
“区区一女子尔。”
他喃喃地道,转身牵起谢满愿的手。
年轻时的李德自命不凡,以为自己能够处理好内宅纠纷。
昔日汉宣帝刘询故剑情深,得罪霍光,发妻许平君惨死在霍夫人手中。虽然他后来坐稳帝位,为许平君报了仇,也永远无法挽回相濡以沫的妻子。
李德自信不会成为刘询。
唐盈更不可能成为第二个许平君。
他能一边借助世家壮大实力,一边保护好妻子和儿子,逐步削弱世家,等到他登基时,皇后一定是唐盈。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阴丽华等了十七年,当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唐盈却没等到李德登基的那一天,死在了大火之中。
她留下绝笔信,字字锋利,力透纸背:郎君在上,妾身三拜,今日与君决绝,愿生生世世,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兽首香炉前青烟盘绕,香气清芬。
李德徐徐展开一份奏章,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当日看到绝笔信之后剜心挖骨般的痛楚,再一次泛上心头。
他早该想到的,唐盈性子刚烈,怎么可能像阴丽华那样知情识趣,陪他一起隐忍十几年?
发现他另娶谢氏时,她早就想离开他,之所以忍气吞声留在他身边,全是为了李玄贞。
也是为了李玄贞,她一把火烧死自己,烧死她腹中的孩子。
母子二人,一尸两命。
李德出了一会儿神,“璋奴,国事在前,你是一国储君,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李玄贞不为所动,冷笑:“圣上,你收养芸娘,纵容她,利用她,她坏了你的大计,也是你自食其果。”
李德笑了笑,虽然白发苍苍,微笑时风采依旧:“朕未曾为难她,她要什么,朕给什么,现在她要嫁去叶鲁部落,朕答应。”
李玄贞神色平静。